晚安信 006:房間
晚安信 006
2021 年 2 月 17 日 星期四
親愛的,
22 歲到 24 歲,我在重慶北路巷弄裡的一間公寓五樓住了兩年。那裡是我在台北的第一間租屋處,也是我第一間真正擁有的房間。
剛畢業的那個夏天,我獲得了第一份正職,離開新竹開始工作,並住進了這間重慶北的房間裡。新生活看似如約而至,但這裡距離我的 18 歲其實只有一班客運的距離。住在交流道旁,給了我離開這座城市的充分理由,因此入住的第一年,我總在往返新竹與台北的客運上,感覺自己不真正屬於台北。
現在回想起來,出社會的前兩年過得很跌宕,感覺靈魂得了氣喘,日子總是呼吸不過來。每每回想那段時光,我都想不起是誰真正接住了我,但現在想想,大概是我的房間。
若要說重慶北的那間小房間教會了我什麼,大概是它讓我明白人這一生,最困難卻也最值得守護的,是屬於自己一個人不被打擾的時間。在 22 歲之前,我的房間權限一直不只屬於自己,直到入住這裡,我才明白上鎖房門是一種奢侈,而真正的富有,原來是擁有自己的空間與時間。
吳爾芙曾說女人若要創作,就要擁有自己的房間和穩定的經濟來源。在入住重慶北的兩年裡,我感覺自己具備了身為一個創作女性的所有基礎條件。我的房間如同一個沒有形狀的容器,承載著我這兩年的三態變化。它時而像花瓶,裝滿我綻放的思想;時而像酒杯,裝滿了我的眼淚;時而像氣球,充斥著我的怒氣;但更多時候它就像是一個子宮,讓我回到自己初始的狀態,既與世隔絕又讓我感到冥冥之中,我與什麼是相連的。
每天下班回到家,我都會在巷口裡抬頭看看那五樓的窗戶,感到它真的好小好小,小到只是萬家燈火的其中一盞;卻又覺得它好大好大,大到如靠窗位置的班機,只要我在那裡頭望出去,就能俯瞰世界,抵達他方。
即便我一無所有,赤條條地作為一個生命,也有一個地方永遠允許我的存在,若人世間真有所謂無條件的愛,我想就是這份感覺。住在這個房間後,一直以來在我體內的不安、失落與匱乏,忽然都找不到吵鬧的理由。即便離開房間後,這世界的雜音不會善待我,但只要回到房間,我總是能知道,自己是安靜的。
對於這三坪大的空間,我還有太多想說,卻沒法在當面和它說。去年年中,我搬離了這間重慶北的房間,當時正值三級警戒,沒能好好與這間房間道別成了我的遺憾。但後來想想,匆匆地來、匆匆地走,也許才是人生的常態,於是選擇在這裡絮絮叨叨地用文字懷念它,是我能想像得到最雋永的,與它告別的方法。
即便我已搬離那裡,我仍然感覺自己的生命自此長出了一條隱形的臍帶,一直與它繫著。每當我感覺自己無法繼續愛我自己或是愛他人,我就會問問自己:「我的房間會怎麼做?」而得到的答案,永遠都是無限的包容、乘載、陪伴與愛。
謹上,晚安。
高可芯筆



很喜歡最後的結語,每當覺得全世界與我為敵的時候,讓自己在房間獨處、思考或是放空,都能感覺到重新獲得能量
終於明白身處在一個只有自己的空間的安心與踏實感是什麼,那是這世界上唯一容許自己卸下所有防備,無論邋遢或者悲傷,無論喜悅或者疲憊的地方。它永遠為你而停留。